论辈分,宝玉是叔,秦可卿是侄媳妇。按传统社会的家规礼俗,叔是绝不可以到侄媳妇的房里睡觉的。所以一个嬷嬷说道:“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?”但秦氏不以为然,笑道:“嗳哟哟,不怕他恼。他能多大呢,就忌讳这些个!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,虽然与宝叔同年,两个人若站在一处,只怕那个还高些呢。”秦氏的取譬设论,明显犯了逻辑学的偷换概念的毛病。秦钟再高再大,是自己的亲兄弟,宝玉和自己则是堂叔和侄媳的关系。秦氏乃至作者缘何如此不顾忌讳,偏要演出这样一场为常理所置疑的戏剧呢?且看接下去是怎样的写法。
当宝玉来至秦氏住所,“刚至房门,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,宝玉觉得眼饧骨软,连说‘好香’!”而屋中的布置陈设,简直匪夷所思。壁上有唐伯虎的《海棠春睡图》,两边是宋学士秦太虚写的对联:“嫩寒锁梦因春冷,芳气笼人是酒香。”案上还有武则天当年镜室中的宝镜,一边摆着赵飞燕舞过的金盘,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。床榻是寿昌公主卧过的,帐幔是同昌公主挂过的。对秦可卿卧房的描写,可谓极尽铺张夸饰之能事。汉、唐、宋古典美人的故物,都集中在秦氏一屋了。难道此妇人真的有可能拥有如此多的珍奇名贵的特殊收藏吗?只要明了这些古典故物宗宗件件都含有情、爱、欲的象征,就不必追寻来历真伪了。小说家言,环境、陈设、布置,必须合于故事和人物的规定情境。难怪宝玉含笑说:“这里好!”秦氏笑道:“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。”于是秦可卿“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,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”。被子展开了,枕头也拿过来了,这些动作都是秦可卿做的,但做完之后她离开没离开呢?书中没有交代,只说“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,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”。
然后呢?然后宝玉“便惚惚睡去,犹似秦氏在前,遂悠悠荡荡,随了秦氏,至一所在”。此情此景,实则是说贾宝玉的梦游太虚幻境,是秦可卿带领他前去的。直到警幻仙姑出场,秦氏才隐去。待到贾宝玉看了金陵十二钗判词,听了《红楼梦十二支曲》之后,不知不觉由幻境又回到了秦可卿的充满爱欲象征的卧房。这时,警幻仙姑对他说道: